立夏的晨光透过槐树叶隙，在青石板上洒下碎金。祖母从陶瓮里拣出昨夜用茜草根染红的丝线，手指在晨雾里翻飞如蝶。她将温热的鸡蛋放入我掌心，蛋壳上还带着灶膛的余温。“系牢些，”她眼角笑纹漾开，“今日要当常胜将军呢。”
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早已围起圆圈。小军擎着鹅蛋雄赳赳站在中央，那蛋竟比我的大上半圈。“撞碎过三个了！”他鼻尖沁着汗珠，活像得胜的小公鸡。我攥着兜里那颗青壳蛋，丝线勒进指缝——这是祖母天未亮时特地去鸡窝摸的头生蛋，壳上还沾着茸茸的羽屑。当老师吹响哨子，小军的鹅蛋挟着风声撞来时，我忽然缩回手。“不敢啦？”哄笑声中，梧桐籽簌簌落在肩头。
午后的日头晒得人发昏。同学们散在廊下剥蛋壳，蛋白碎屑粘了满嘴。我独自蹲在花坛边，看蚂蚁搬运饼屑。影子忽然被拉长，小军递来半颗咸鸭蛋：“你蛋上系的红绳真好看。”油润的蛋黄在阳光下像熔化的琥珀，我们并排啃着鸡蛋，忽然发现青壳蛋与鹅蛋轻轻相碰——竟谁也没碎。“明天我带枇杷来，”他抹抹嘴，“换你奶奶编的红绳。”
放学时祖母等在巷口。见我捧着完好无损的蛋，她笑得露出银牙：“斗赢了几场？”晚风拂起她霜白的发丝，我忽然看见五十年前那个扎红头绳的小女孩，也曾这样攥着鸡蛋跑过青石板路。她粗糙的手接过那颗青壳蛋，对着夕阳照了照：“好蛋就像好人，壳软心韧才经得起磕碰。”
如今祖母的红丝线早已褪色，但那日没撞出去的鸡蛋始终滚烫地揣在记忆里。原来真正的胜负从不在于击碎什么，而像立夏时节的麦穗，在柔软时积蓄锋芒，在坚硬时懂得收鞘。每一场未发生的碰撞，都是时光赠予我们的、带着温情的克制与成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