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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回归
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老巷时,我正蹲在青石板上数苔痕。那些深绿浅绿的斑痕,像谁不小心打翻的颜料罐,沿着砖缝爬满墙根。老墙根下的月季开得正好,红得像阿婆糖画里的金鱼,连门环上的铜锈都泛着温柔的光——这是我阔别三年后,第一次真正"回到"老巷。
记得七岁那年,阿婆总在巷口支起糖画摊。铜锅熬着金黄的麦芽糖,她执勺的手稳得像画工笔,转腕、提锋,一只凤凰便在石板上活了。我蹲在旁边啃着山楂串,看穿蓝布衫的阿公端着茶碗踱步,看穿碎花裙的小燕抱着猫从门廊跑过,看卖豆腐的梆子声撞碎满巷晨光。那时的老巷是会呼吸的,青瓦上的雨珠落进瓦当,叮咚成檐下的风铃;木窗棂的缝隙漏进斜阳,在八仙桌上织出流动的金网;连墙根的蛐蛐儿,都要在月夜里唱得格外响亮——我们在这样的烟火里长大,以为日子就该是老巷的模样。
拆迁通知下来那天,老巷的空气突然凝固了。挖掘机的轰鸣撞碎了晨钟般的门环声,青石板被一块一块起走,墙根的月季被移进塑料花盆。我最后一次走过巷口时,阿婆的糖画摊已经收了,铜锅倒扣在墙角,锅底结着硬邦邦的糖渣。我蹲在老墙根,摸了摸那道熟悉的刻痕——十岁那年和小燕比个子,用碎瓷片划下的印记,此刻正被水泥封在墙里。那天的风没有花香,只有尘土味呛得人睁不开眼。我跟着父母搬进新小区,却总在深夜被门铃声惊醒——新楼的电子门铃太脆,不像老巷的门环,叩起来是"当啷当啷"的,像在敲一块古老的玉。
去年深秋,听说老巷要修旧如旧。我攥着阿婆给的糖画模具,站在巷口看工人们小心地把青石板铺回原位。墙根的月季又开了,还是记忆里的红;门环重新擦得锃亮,轻轻一叩,那声音竟和十年前分毫不差。我蹲在老墙根,用指甲慢慢刮开新铺的水泥——果然,那道刻痕还在,像藏在岁月里的密码。阿婆颤巍巍地支起糖画摊,铜锅里的麦芽糖又开始咕嘟冒泡,小孩子们围着转圈,鼻尖沾着糖渣的模样,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。
原来所谓回归,从不是简单的地理位移。它是老墙根下那道刻痕,是门环叩响时的回响,是糖画摊前永远蹲不住的小身影。城市在长大,可总有些东西要"回家"——就像候鸟要飞回南方的湿地,游鱼要溯回出生的溪流。我们修复老巷,不是要困住时间,而是要给记忆找个栖身的屋檐,给心灵留块柔软的土壤。当暮色漫过青瓦,我看见阿婆的糖画在夕阳里闪着光,小燕抱着猫从门廊走过,卖豆腐的梆子声又撞碎了满巷的黄昏——原来最珍贵的回归,是让那些温暖的、鲜活的、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日子,永远在血脉里生生不息。
风又起了,带着槐花香钻进老巷。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槐花,突然明白:所谓"回归",不过是我们走得再远,也总要回头看看,自己是从怎样的烟火里,长出了奔赴远方的翅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