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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木匣在衣柜最深处，掀开时“吱呀”一声，像句被岁月泡软的叹息。木头上的纹路还留着我小时候用蜡笔涂的星星，如今被时间磨得发钝。匣底躺着一叠旧物，最上面那张照片，边角卷起，像片风干的银杏叶，底色黄得发褐，却仍能看清两个身影——穿蓝布衫的老人和扎羊角辫的小丫头，蹲在开满太阳花的篱笆前，笑得眼睛弯成月牙。
那是我七岁的夏天。奶奶的院子总像被阳光吻过，篱笆上的太阳花从早到晚追着日头转，我蹲在花下数花瓣，奶奶就搬个竹凳坐在旁边，纳着鞋底哼童谣。“囡囡看，这花秆子硬邦邦的，像不像你小胳膊？”她用纳鞋的针挑了挑花茎，我扑过去要抢针，却被她攥住手：“扎了疼，奶奶给你拍个照。”她不知从哪翻出个老相机，镜头盖还缠着胶布。我踮脚去够镜头，“咔嚓”一声，于是有了这张照片——我歪着脑袋，奶奶的手还搭在我肩上，指节粗得像老树根，却把我护得严严实实。
变故来得突然。去年深秋，奶奶总说“心口发闷”，爸妈带她去医院，回来时妈妈红着眼睛说“要住院”。我正忙着期中考复习，只在周末去过一次病房。消毒水的气味呛得人难受，奶奶靠在床头，白发散在枕上，比院子里的太阳花谢得还彻底。“囡囡来啦。”她想坐直，输液管在手上勒出红印，我慌忙按住她：“奶奶躺着，我就是来看看。”床头柜上摆着个布包，我瞥见露出一角的蓝布，像是她常穿的那件旧衫。“那是……”“给你做的棉鞋，”她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今年冬天冷。”我看了眼手表：“奶奶我得回学校了，下次再来看你。”
最后一次见她是在腊月。我捧着期末奖状冲进病房，却只看见蒙着白布的床。妈妈把那个木匣塞给我：“你奶奶收拾了半宿，说这些东西要留给你。”布包里的棉鞋针脚歪歪扭扭，鞋底还粘着半片干花——是太阳花的花瓣。照片背面有行歪扭的字，应该是奶奶用左手写的（她右手动过手术）：“囡囡笑起来，比太阳花还好看。”我突然想起，上次去医院时她欲言又止的眼神，想起她纳鞋底时总把最软的棉花塞在鞋尖，想起篱笆下那丛太阳花，其实每年都是她偷偷留的种子。
如今我常把照片摆在书桌前。它的边角更卷了，颜色更深了，可照片里的笑却越来越清晰。奶奶走后我才明白，有些爱像老木匣里的旧物，当时只当是寻常，等岁月把日子磨薄了，才惊觉那些被缝进针脚里的温度，被藏在镜头后的牵挂，早已织成一张网，把时光里最珍贵的片段，牢牢兜住。
风掠过窗台，照片轻轻颤动，恍惚又看见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，正扑向蹲在花前的老人。阳光穿过发黄的相纸，在书桌上洒下一片暖，像极了奶奶纳鞋底时，落在我发梢的那缕温柔。